評析哈佛美術館《繪畫江戶》綫上畫展

KENNETH WONG See Huat
12 min readJul 19, 2020
《繪畫江戶》是由芬伯格(Feinberg)夫婦捐獻的江戶時期的繪畫作品,是哈佛美術館有史以來最大的一筆遺贈,也是該舘至今規模屬於最大的展覽。由此看來,該館藏的典藏質量極佳。身處疫情的當下,個人一時興起了對綫上展覽的呈現感興趣,覺得可以有新的喜好面向,甚至可以延申至綫上展覽評析。于今年二月初開展的《繪畫江戶:芬伯格日本藝術收藏選集》,其後來的綫上展覽呈現,從某單一作品的清晰度到整個空間的佈局,其實不遜于親臨現場。況且要親臨實展也涉及到乘搭飛機的籌碼以及目前的跨境限制,都叫人不敢有所奢想。除了第一眼的大飽眼福以外,個人也深感好奇,當時的美國富豪所珍藏的日本當代藝術素質不差于日本本身,就個人曾經在前年于德國慕尼黑藝術學院看過的,有關公元十二至十九世紀武士及其配件/精神呈現/儀式/畫作的展覽,也實屬一美籍安娜與加布里埃爾。巴里爾。繆勒(Ann and Gabriel Barbier - Mueller)的夫婦私人珍藏。很難想象當年美國對江戶時期東北國宇老百姓生活的遐想,只聽聞這些收藏家皆是銀行家身世或鐵路建設工業的家族後裔有關。回歸正傳,此綫上展覽的官方網頁其實只有四個錄像,其中包括策展人瑞秋·桑德斯(Rachel Saunders)在實體展前的簡短介紹,以及因疫情閉舘后一策展團隊特製導覽品析藏品的視頻。另外就是哈佛大學的研究實習生利亞·賈斯汀·吉尼奇(Leah Justin-Jinich)導讀探索一套獨特的禪宗繪畫,其近距離的詳細賞析解説,讓觀衆了解小狗、竹子和笑聲如何做達到了佛心啟示的作用。最後的錄像是此展開幕時,倫敦大學亞非學院(SOAS)藝術史教授蒂蒙。斯克雷奇(Timon Screech)的客座演講《走進萬花筒》,他為日本江戶繪畫做了長達一個小時多的研究分享。哈佛美術館同時也與谷歌藝術與文化(Google Arts and Culture) 合作, 其綫上呈獻的視覺美感以及作品的清晰度是更上一層樓的。其陳述鋪排分成了四個章節又四個部分循序漸進地,專業且詳盡為網友們一一剖析,可惜就沒有任何有聲導覽,純一般網上瀏覽作業模式。
一窺江戶時代背景
江戶時期,意指從1615年至1868年,從德川幕府的統治到明治維新開始。日本在日本武士政府,即幕府將軍的統治下進入了和平時代,並敞開大門與外界進行更多的接觸。在江戶時代,各種活躍藝術世系和工作室皆激發了日本繪畫文化的巨大發展,不僅在家庭中產生了反響,隨後在西方繪畫歷史中也產生了迴響。到18世紀初,新的幕府將軍江戶(今東京)已成為世界上最大的城市。在經歷了數百年的衝突和動蕩之後,這一時期日益增長的穩定和富裕促使藝術風起雲湧。藝術家以各種形式和样式創造性地將過去和現在、永恆和偶然、優雅和庸俗並置,從絢麗的彩色合成到單色墨水。《繪畫江戶》展探索了時代和城市之間的聯繫,展示了幾乎所有主要格式的繪畫,包括懸掛式捲軸、屏風、推拉門、風扇畫和木刻印刷的書籍,這些繪畫幾乎來自該時代的各個風格沿襲,以自己的方式講述江戶故事。對1543年第一批到達日本的西方人(即葡萄牙水手和傳教士),日本人禮貌地稱呼“高鼻子”,皆因他們身材極高,以及一身華麗的絲綢長褲。在日本和西方之間,作為文化交流區域也有雙方重要的歷史,例如,印象派和新藝術運動的興起與流動。自從16世紀末日本群島向歐洲訪客開放以來,圖像語言的移動一直力求改進,這讓我們意識到學者需要超越習慣性的視覺和智力參考框架。
典藏精髓
据書評,此展覽有在網上發售《繪畫江戶:芬伯格日本藝術收藏選集》,對日本藝術變革時代作出了詳盡概述,從美國最好的私人江戶時代繪畫收藏中精選出來。經過四十多年的精心籌劃,該藏品為探索早期現代日本藝術實踐的連續性和顛覆性提供了難得的機會。哈佛美術舘對藏品的管理確保了學生和公眾的參與,並允許教師及學者們對這些重要作品進行了教學、研究和進一步的文獻記錄。江戶時代見證了數百年戰爭,經濟繁榮,人口增長和城市化進程之後和平的到來。這一時期的藝術蓬勃發展,此藝術藏品選集探索了這種豐富的視覺文化,突出了無與倫比藏品中的作品,以展示各種江戶學校和宗族的大師。單看目錄,藝術與建築歷史教授行紀先生(Yukio Lippit)將作品定位於近代早期日本的廣泛文化歷史中,而策展人瑞秋。桑德斯(Rachel Saunders)則專注於一位藝術家,為已故的酒井抱一(Sakai Hoitsu, 1761-1828年)《十二月花鳥圖》提供新的觀點。這些雜文放在一起,揭示了文學、藝術和文化歷史的混雜性:這些歷史的構成是如何影響這些傑作的基礎,以及我們今天可如何更好地去理解它們。
除了說《繪畫江戶》展提供了通向日本開創性近代時代極其豐富的視覺文化的窗口,其實它也純粹地提供了體驗不同的“觀看”機會。不僅是在與我們本身時代截然不同的時間和地點上,被認為具有足夠美學價值的東西,也可被視為美,還可以讓我們對當代美學的奇特性和怪異性進行調查。神秘的山脈和海景、視覺上的詭計、關於光學逼真度的主觀經驗,以及與世界的理想關係;在這裡,長滿苔蘚的鵝卵石可以擴展成高聳的外星山脈,而整個山峰則奇妙性地被壓縮成微觀的水墨畫。
佈展路綫策劃邏輯
歷史悠久的江戶市,在1800年已經是世界上最大的城市,超過一百萬居民的當代倫敦或巴黎相形見絀。儘管日本中部的古代帝國城市京都仍然是官方首都,但江戶東部還是統治者德川幕府將軍的所在地,這新統治者統一了群島260多個領地。日本近代早期,掀起了城市化和創新熱潮,激發了人們對知識和繪畫文化的極大興趣。江戶時代是信息時代,主要是由出版業推動的。至於繪畫文化的核心,得多虧于如雨後春筍的繪畫學校成立,以滿足傳統貴族顧客的需求,以及新晉富裕的人。他們的許多視覺作品都具有有趣的融合:古典與現代、高與低的交織。在戰後時代,學者們嘗試通過分類來梳理江戶繪畫,通過使用學術類別和標籤來發展一種舒適的模式來處理這種豐富的事物。但是隨著時間的流逝,這種模式逐漸收益遞減。不管是廣度、深度和質量,此系列的芬伯格收藏作品使我們能夠開始對“江戶繪畫”的常規類別進行重新審查,並儘可能以自己的方式提出。為此,哈佛美術館返回了更具延展性的江戶時代,即從概念繪畫派系的起源探索起。組織這次展覽的“十章”主要是讓觀衆對這些時代背景作出理解:因為它是通過像學校一樣的組織而勾勒出來的,且其成員身份反映了了武士家庭無處不在的半封建組織,而江戶時代的藝術家也因此才了解他們自己的主觀性。
展覽的佈局旨在歡迎觀衆踏入並沉浸在江戶藝術世界,在不同展廳閒選擇展出了代表性的繪畫。除此之外,沒有規定的路線。展覽從這個中心區域向外擴展了10個部分,其中包括一個專門致力於“浮動世界”或浮世繪的展廳,在這裡我們可以看到在江戶後期的特許娛樂區中,創建新的城市幻想世界圖像。在“高林學校”部分中,通常稱為“Rinpa”,由自稱“業餘”畫家實踐的中國風格水墨畫,在中國學者隱士的古代比喻中,他們使用簡單的材料來表達他們居住的世界。這種繪畫通常被稱為“文人繪畫”。在“專業業餘主義”部分,日本文人畫家則展示了由專業畫家創作的作品,他們將這種鮮豔的色彩和日本題材融入了自己的構圖,將這種繪畫方式馴化,進而供日本消費。“古怪”(Eccentricsism)展廳中,畫家的作品在江戶時代被認為是出色的“奇怪”,後來也被20世紀學者稱為“古怪”的畫家的有力作品。展覽的最後一個展廳致力於風扇繪畫,並採用21世紀傳統“漂浮扇子”構圖的形式佈置,其中裝飾著的扇子以成組的優雅漂浮于墻面上。這次展覽中的目的可説是創造一個空間,觀賞者可以自由地沉浸在反映和建造江戶時代的繪畫中,並繼續影響、改變和增強我們當代的視野。
重點展廳:浮世與高林學校
從居住和居住地到衣服和髮型,江戶日本幾乎在生活的方方面面都受到武士階層的嚴格管理。在嚴格的身份體系中,武士階級的地位高於農民,工匠和商人。但是,在吉原(在江戶)和島原(在京都)的劇院區和有執照的娛樂區,可以暫時放寬對階級的限制,而城市休閒遊客則沉迷於耕種的妓女提供的昂貴娛樂節目中,或者觀看最新的明星。歌舞uki,舞台被稱為“浮世世界”(ukiyo)的,佛教話劇描述了人類生活的短暫,虛幻的本質,這些城市中的城市及其居民成為當代新型體裁繪畫的重點—浮世繪(ukiyo-e)。希望獲得實際到訪的人以及希望有一天親自體驗的人,購買了穿著最時尚的妓女的生動照片,並為當天的名人慶祝,為他們的幻想提供了浮躁的試金石。
琳派(Rinpa)是當今最常用的詞,用於描述一種獨特的繪畫方式,可與日本古典繪畫和文學相結合。藝術家大量使用了珍貴的礦物顏料和金屬,並且圖形品質使其非常適用於陶瓷,漆,和紡織品。但是在江戶時代,它的前身是出生於京都的緒方高林(Ogata Kōrin, 1658-1716),因此被稱為高林學校。然而,高林畫家學校不是官方的卡諾式學院的一部分。取而代之的是,大多數人通過尊重自己從未謀面的歷史大師來模仿。他們的視覺震撼在於作品中,蘊藏著豐富的藝術歷史自我意識,其通過標誌性圖案和技術的創造性重複來表達。
重點作品細評
坐鎮在展廳的入口處,策展人瑞秋·桑德斯挑了一幅谷文晁(Tani Bunchō)于1817年創作的宏偉畫作《草與月亮》作爲序幕。這幅窗狀水墨從右至左看,遠端的蘆葦似乎撫摸著滿月的臉,傳達出一種强烈的“團契”。這不盡讓人想起中秋賞月的東亞傳統習俗。這幅畫的底部有四分之一處隱含這一地平線,墨跡圖像和過大的仿古畫家印章將這一特定場合編制成賞月會的共同歷史結構。正巧這是田川沿岸草尖觸月的描繪,比喻不管相隔多遠,都能望月寄情, 而這人類共享經驗竟也言傳至今。根據文獻記載,在江戶時代,月圓這一天,大家還有互送糰子、芋頭和毛豆的風俗呢。異常的圖像尺寸和西式的低空視野產生了一種“身體的感覺”,並且銘文證實了該作品是為了紀念在江戶舉行的一次實際收穫的月會。谷文晁(Tani Bunchō)創造了一種“真實視圖”,該圖像並非源於光學現實,而是源於現場的主觀體驗。
接下來,我們來欣賞酒井抱一(Sakai Hōitsu)的一系列十二幅捲軸。每幅捲軸其實代表一年中的一個月。當中,鳥類、花朵和其他主題是常用詞彙,畫家或詩人還會定月取給詞彙,比如某種聯繫的生產,或是某個月會開什麼花,又或誰在睦鄰遷移了等等。這《十二個月的花鳥》掛軸主題可追溯到12世紀,每個月分配一系列成對的鳥和花以作詩意象徵。酒井抱一在這培育出了另一組象徵性的圖案,為新時代創造了一個充滿活力的視覺習語。新的主題包括最近進口的植物,例如來自南美的美人蕉百合,以及在當代簡短形式的詩歌(俗稱haiku)中培育的新穎詩意的主題。雖然這些繪畫表面上是世俗的,但研究表明它們曾在酒井家族寺廟進行的佛教儀式中被使用。酒井抱一為宗達光琳派(Ogata Kōrin)的佼佼者之一。據説他後來有落髮為僧,還常創作詩歌。光琳的代表作則是展廳最後的一百多幅風扇畫系列。據説酒井抱一曾為恩師與自己辦了百年紀念展,展出各占一半的百幅作品,可見他的繼承權已確立。策展人也發現了秋田蘭加學校(Akita Ranga school)對其作品的影響。秋田是當地統治地主的名字, 而朗加語則譯為“荷蘭畫”。據説,觀眾受夠了十八世紀了18世紀下半葉的原型表現主義(proto-expressionism),比如Tōensai Kanshi《冬收竹筍》如此充滿活力的屏風為代表,而轉態到特異性(specificity)。從此,一股專攻荷蘭畫風的日本學校如雨後春筍般湧現,采用及傳授其畫技的藝術課程。
總結感想
到1800年,江戶已經是世界上最大的城市,人口超過一百萬,為群島帶來了非凡的城市化和創新熱潮。同時,這也激發了人們對知識分子,尤其是對繪畫文化產生了極大興趣,並且建立了令人琳琅滿目的繪畫工作室來滿足需求。儘管畫家不能很好地適應江戶時代的嚴格階級制度,即將國民劃分為戰士,農民,工匠和商人,但他們採用了戰士精英效忠於宗室以及“血統”的概念。新老血統的畫家創作了各種視覺上引人入勝的作品,其中許多作品都吸引了人們的興趣:古典與當代交織在一起,與國際相抗衡。 《繪畫江戶》所呈現的社會組織結構反映了江戶時代的血統觀念,提供了關於“江戶”如何由其自身的創作者和消費者表達的觀點。這些引人注目的圖像繼續塑造我們今天對日本的印象。
在日本江戶的文化人,關於他們的藝術和詩歌的許多參考文獻都不爲廣傳或不明朗。值得一提的是,他們會舉行禪(和熏香儀式,乍聼似乎比我們更深刻地感受到人、事與物,不像我們只落得世俗與拜金主義。他們究竟是個什麼樣的社會?他們是封閉的民族主義者,受到經濟保護主義卻同時唾棄開放給新移民?德川鼓勵國際貿易,但對捍衛公民免受外國掠奪和影響保持甚高警惕。當然,這似乎也擴展到文化層面。在1630年代,幕府回應了基督教武士的叛亂,將所有葡萄牙人驅逐出境,斬首了上萬日本天主教徒。 在這場衝突中,荷蘭人在江戶一方戰鬥。他們對同質性的渴望與對中歐創意形式的產生巨大興趣,並對其進行了重新定義。或許我們對藝術和良好社會所了解的一切都隔了一層紗,就像我們可以練習長時間凝視18世紀後期由宗理(Tawaraya Sōri)繪製的《秋天的楓樹》,看其巧妙地強調和淡化空間的暗示。無人、動物,也沒有及地,也許答案就會油然從黃金的氛圍中浮現。
筆者:黃樹發
人思文創辦人/獨立策展人
參考文獻:《繪畫江戶-簡介》視頻系列。https://vimeo.com/channels/1537378《繪畫江戶:芬伯格日本藝術收藏選集》,Museum Bookstore, https://www.museumbookstore.com/products/painting-edo-selections-from-the-feinberg-collection-of-japanese-art谷歌藝術與文化《繪畫江戶》綫上展覽,Google Art and Culture,https://artsandculture.google.com/exhibit/painting-edo-japanese-art-from-the-feinberg-collection%E2%80%94part-one/7gLik8DGHAoaLg哈佛美術舘《繪畫江戶》官方網頁https://www.harvardartmuseums.org/exhibitions/5909/painting-edo-japanese-art-from-the-feinberg-collection周傑編著(2018),《寫給所有人的圖説日本史》,新北市,繪虹企業出版,頁面118-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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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ENNETH WONG See Huat

Founder of People Ideas Culture 人思文,a social enterprise focusing on heritage tourism, place making, social artistry curatorship and CSR innovation 💡